年度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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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。一发完。1w字。
对照这篇,可一起食用。
2014年夏。北京。
李易峰家客厅挂了一把剑,剑身赤红,非常显眼。
朋友们来做客一进客厅就能看到。有的直呼有杀气。有的好奇问,“易峰,你这是辟邪怎么地?”
他看一眼那剑,说,“边儿去,那是焚寂。”
焚寂是他拍完的剧里一把上古凶剑。
拿凶剑来辟邪?以毒攻毒吗?
说是道具,焚寂是拿金属打造的,挺逼真,还挺像那么一回事。
那部剧令他认识一个人。
2013年夏。横店。
李易峰面前一份肉酱意饭,旁边那个人正吃猪排饭。
他没怎么在意。一同事过来,立马介绍,这是李易峰,那是陈伟霆。
他抬头看一眼对方。
对方也正看着他。
对方问,“猪排饭,你吃不吃?”
他洁癖,便说,“不吃,”
转而想了想,觉得这样不太好,毕竟以后是同事。于是问,“肉酱意饭。吃不吃?”
对方推辞,“不吃。”
窗外树影幽幽,蝉鸣浮沉。
一整个夏天的景色鲜明,李易峰认识陈伟霆。
拍摄过程历时三个多月。
杀青宴上,气氛热烈,导演拍板,“要散了,选个道具带走,留点纪念吧。”
李易峰兴致缺缺。说不清是相聚一场,离别在即,还是对这没兴趣。
但是香港同胞一直觉得自己的佩剑潇洒,戏里与他生死相依。于是选了那把蓝色霄河。
李易峰心念一动,便说,“师兄留霄河,那焚寂我带走。”
于是客厅多了这么一把剑。
后来被朋友吐槽多了。他不胜其烦,想了想,在自己卧室找个地方给挂了起来。
那部电视剧快要播出,马上要飞几个城市跑宣传录节目,不久便是开播发布会。
一面惴惴不安前途未卜,一面又是隐隐期待,因为能再见一个人。
这夜。李易峰早早入睡。
等醒过来,揉揉眼睛,却发现身在一处极熟悉地方。
但不是他的卧室。
是“他”的卧室。
李易峰死机了几秒,内心弹幕破千。
他下床,再打量四周,打量自己,跟剧里小屠苏一样往外一跑。跑出去,他呆在那里,嘴巴张大合不拢。
此处应有bgm,最好是神思者的《故宫》。
眼前层云缭绕,渺渺烟雾。
探头一看脚下,深渊茫茫不见底。
昆仑巍峨,天墉庄严。临天阁像建在空中,凌于绝顶。
这样壮阔的景象,没有一个特效能做出来。
这不是帝都的雾霾。
这是天墉城的云烟。
李易峰现在却只想回北京去吸口霾。
我一生爱国爱党爱人民,奉公守法敬业福,老天爷这他妈是在作弄我?
只盼是梦,李易峰恨恨的闭上眼,再睁开,以为景象会不同。
像天光乍明,像新月乍出。
他见到一个人,衣裳繁复,目光讶然,有惊喜之色。
临天阁上,昆仑云烟如锦绣,都比不上这个人的风姿。
李易峰想,威廉,哦不,陵越。
老天爷我们谈谈,不带这么耍人玩。
按照穿越常理,李易峰斟酌一下,正要说,我不是百里屠苏。
却见陵越的眉头又蹙了回去,有一些失望,轻轻的坚定的,“你不是屠苏。”
李易峰看一看他,你也不是威廉。
陵越垂下眼,再道,“屠苏见到我,不会是这样。”
李易峰也想,威廉不会成天皱眉。
他再看陵越衣着,深色的紫,重重叠叠,便知道这已经是他当掌门之后。
李易峰心里轻轻叹一口气,为自己扮演过的那个角色。
陵越声音极轻极轻,怅然似有若无,“今天是三年之约最后一天。”
说完,看着远处,再不作声。
李易峰哑然。
他忽然怪自己不该出现,因为这给陵越多大惊喜,又有多大失望。
半晌,李易峰想好了,开口说,“其实我并不是你们这的人……是另一个时空。”
他打量陵越神色,想他必定不信,以为是无稽之谈。
陵越没有惊讶,淡淡道,“你身上既无妖气,又无灵力,却莫名出现在天墉城。再加上奇怪的衣物短发。你这说辞,我不能不信。”
陵越看他,平淡如看天边微云。
李易峰想起,初见时,陵越那一抹惊诧。
陵越能对一个自称异时空来客的人面不改色,却会在见到“百里屠苏”那一刻不由流露惊喜。
那天,昆仑之上,陵越在那块刻有天墉城的山石边站了一天。
李易峰站在旁边,累了蹲下,蹲久了又起身。
陵越始终不动。他目光望向远方,像下一秒有人就会归来。
但即使没有,他也是这么望下去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陵越岿然不动,直视远方。
李易峰忽然很想告诉陵越,你不要再等了,百里屠苏早已散魂,他不会再回来。
但他再一想,陵越是知道的罢。
倘若他要等,踏遍万里山河也没什么法子能扭转他心意。
渐渐,日落西山,天墉城地势高,还有残阳余晖。
逐渐,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这一天终究要过去。不得不,无法不过去。
陵越道术再高超,降妖除魔维护正道,也留不下这一天,也留不下任何一刻。
天色昏沉。
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,李易峰转过头去,看到一个女子。
是热巴,不,芙蕖。
芙蕖却像没有看到他,径直走过去。
她站在陵越身旁,哀切看一眼,“掌教师兄。”
芙蕖的确是看不见他,否则不会如斯平静。也就是说,也许这个世界,只有陵越看得见他。
那是李易峰最后一个念头。
接着他被自己设好的闹钟声吵醒。
刚醒来,他发觉是在自己卧室,猛地窜起来,推开窗一看,是北京的雾霾。
然后掐了自己一把,疼得龇牙咧嘴。
原来从来就没有天墉城的云烟。
没有三年之约,没有落日,没有陵越,没有望着远处的眼神。
他惘惘回想梦境,这一场梦如神游太虚,虚实难辨。
助理打电话来,通知他别忘了今天行程。李易峰挂掉电话,捏一捏眉心,进洗浴间冲澡。
可能是这部剧真入戏了,不然拍完一年,怎么现在还能梦见。
水哗哗的流,他捧起一掬水,往脸上拂去。
不愿去想,有没有那个人的原因。
这次飞一个城市录制一档节目。
还不红,剧尚未播出,节目录制时间久,播出想必会剪辑许多。
他见到陈伟霆,两人元气满满,期待又忐忑,在酒店谈心。
开着电视看球赛,中间换台到地方台,正播他们那部剧的预告。两个人靠在沙发上,看到一个镜头,想起拍摄趣事,相视而笑,互相埋汰。
夏日还没开始,属于他们的那段红火亦未开始,世界杯正在打小组赛。
一切都恰恰好,生机勃勃。
他喜欢的球队很多,意大利、英格兰、西班牙,还有阿根廷。
陈伟霆则偏爱巴西。
男人之间谈体育谈得带劲。
到半夜,两人肚饿,溜出去吃夜宵,好在不是当红明星,一人一顶帽子就可出门。
这个城市夜市多,小吃极辣,路边摊,一盆盆的口味虾端上来,红红火火。
李易峰以前来过这个城市,有点熟悉。
他想想今天时间,“橘子洲头夏天周六晚上会有烟花。要是早来一两天说不定能看到。”
陈伟霆吃不了辣,没吃完一个就罢手。
他见李易峰还在认真对付那盆虾。
他说,“维港新年烟花也几靓。下次我带你去。”
李易峰正剥着虾,听到这句,抬起头来微笑着点点头。
街边霓虹灯流光溢彩,夜风送凉。
在那个城市的行程完毕,立马就是新剧开播发布会。
发布会在北京。
李易峰得以回家休息,一进卧室,又想起那梦,有点出神。
想到那梦里,昆仑山巅,天墉城里,有一个枯等的人。
他由此联想到几日后要播的剧。
剧快开播,他前途未卜,七年蛰伏,成败在此一举。再想想自己年龄,二十七了,没多少时间再给他。
李易峰想着想着,昏昏沉沉入睡。
这次他醒来,没有上次惊慌,却还是呆愣,想不通,怎么又是这里。
两次梦见一个地方,有点奇突。而且还是电视剧里的地方。
只是这次与上次不一样,他刚睁眼,房里有人,陵越道,“又是你。”
李易峰有点无奈,“嗯,又是我!”
这次他胆子放大,并不急慌,既然上次是梦,那么这次也是个梦。
梦是假的,只要醒来便行。
但他再想想,这不大对劲,陵越说的是又是你。说明上个梦,陵越亦记得他来过。这显得更奇诡,李易峰回想自己看过的灵异悬疑电影电视。
陵越走近一点,打量他,“你身无灵力,上次忽然出现,又忽然消失,真是奇怪。”
李易峰看他面容,眉间皱痕极深。
有个人从不这样。
那个人永远笑出一口白牙。
他也疑惑不解,“我是做梦才到这里,我醒了就是我们那边了……”
陵越有所触动,“你是说,现在这不过是你梦中?”
李易峰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像庄周梦蝶,是蝴蝶梦见庄周,或者庄周梦见蝴蝶?
庄生晓梦迷蝴蝶。如堕十里迷雾,两人都不解。
陵越见他也迷糊,不再追问,告诉他,“上次你出现,是六年前。”
李易峰更吃惊。他想,怎么可能,他上次梦见这里才过了不到十来天,陵越却说是这边的六年前。
山中方一日,世上已千年啊。
不是,是现实方一日,梦中已数年。
他还要说话,说出疑惑。
门被轻扣,有幼小孩童声音叫道:“师傅。”
陵越扬声道:“进来吧。”
一个孩童进房,年纪尚小,但持礼甚恭,举止言谈乖巧懂事。
果然,他也看不见李易峰。
李易峰有点愣,他看到剧中小屠苏,十分相似,尤其眉间一点朱砂。
他看过原著剧情小说,对游戏设定也颇为熟悉。
再听那一句师傅。
师傅!他叫陵越师傅!原来是玉泱!李易峰心头便是一震,说不清是为自己,还是为百里屠苏。
他怔怔之时,玉泱与陵越说了几句,便出了房门。
陵越平平淡淡,道,“原来玉泱也见不到你。”
李易峰明知故问,“玉泱是你收下的弟子?”
陵越点头,“嗯。”
房间寂静,他心间潮涌,再问,“因为……屠苏?”
陵越笑起来像朝阳映雪,融冰化雪;清池微波,涟漪轻荡。
他摇摇头,“不是。”
李易峰听到陵越清清朗朗的声音,“屠苏是屠苏,玉泱是玉泱,我收玉泱,非为屠苏。”
李易峰想了想,说出心里所想,“他和屠苏很像。”
陵越这时方才侧头看他,像看到另一个人,“你与屠苏更像。”
陵越收回目光,“但像,并不代表就是。”
李易峰沉默点点头,忽然,他说,“我知道你们差不多所有的事。但我不是屠苏。”
陵越投来好奇目光。
他继续说,“在我们那个地方,你们这个故事被拍成了电视剧,不对……”
李易峰斟酌用词,“是演成戏,所以我知道你们发生的很多事,在我们那,我就是演百里屠苏的人……”
他到底还是不能告诉陵越,他们不过是戏剧人物。
他们的爱恨悲欢,真真切切。
就当是平行世界,这里是古剑,那边是现实。
陵越垂目冥想,不言不语,李易峰也不知道他是懂了还是没懂。
初来乍到,他有点好奇天墉景象,毕竟不是特效制作,没有摄像镜头。这是真的修仙门派里,尤其男孩子小时总会梦想打打杀杀飞天遁地。
李易峰试探着问,“我能出去看看吗?”
陵越起身,“我也要出门了。一起吧。”
陵越宽袍广袖,掌门装束,束发冠笄,走在前面。他跟在陵越身后,好奇观望天墉。
天墉处于昆仑之上,高且险,气象巍峨。
到得一处,皆是弟子,正在晨练。
朝阳渐起,光辉照在弟子们的剑上,随着弟子们一招一式,出剑收剑,其上金光闪耀,数千弟子,数千把剑,反射出一片金芒,令人目眩神迷。
耳边只有挥剑破空之声,眼里只有剑刃一片金光。
此景威严肃静,李易峰不禁赞叹,“真厉害!”
陵越只是看着弟子们。
他不知想起谁,忽然轻轻念,“振袖拂苍云,仗剑出白雪。”
李易峰听得他若有所思的声音,“他仗剑的英姿,可惜弟子们都无缘得见了。”
陵越眼里明明没有思念,没有悲哀,那样平淡,不过是主持着习剑。
李易峰站在他身后一点,陵越站姿如芝兰玉树,肩上担负天墉一派正道,什么都压不折他。
陵越此时转过来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朝阳已经升起,放出光芒,霞光如染火。
他说,“李易峰。”
梦境醒了,梦境就是梦境。
但这个梦境居然有连贯性,李易峰呆呆想着。
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梦。
新剧发布会。
发布会算得上成功,气氛热烈,逗趣的节目不可少,他和陈伟霆要来一个拥抱,命题是性感。
两个人嘻嘻哈哈完成任务。
他看着对方,心狂跳,喉咙干,主持人粉丝都起哄,陈伟霆笑出一口白牙。
翌日,剧播出大火,收视、网络热搜、微博粉丝、接机……
种种数据表明,这部剧火得一塌糊涂。
刚红的日子如在梦中,难以置信,他要稳扎稳打,不能头脑发昏。
剧红,剧内cp也红,各种乱炖都有,他每次看剪辑,看拼图,笑得只能佩服网友脑洞。
陈伟霆通告也多起来,有时与他分享一些网友微博,当是好玩有趣。
剧内cp延伸到戏外。
录节目,他与陈伟霆一起,不时观众起哄,主持人打趣。有时候会忽然有一种感觉,他俩似乎真受人祝福,是绝配一对。
心里有什么在无声涌动。
一举一动,掀起浪潮。
他又压抑住,听人提陈伟霆女友,提其余话题,反正不能是他们两。cp是cp,真人是真人,他逼迫自己看清分清。
通告多,接到手软,这段时间倒是没有闲梦。
天墉城能与世无争,匡扶正义,娱乐圈却有各种风波,跟红顶白。
有部网剧选角,人选一个一个,骂声连连。
网剧选角终于定下来,他入组拍摄。
他又去到天墉,这几个月,红归红,但真是累。不止身累,心也累。
这时候梦境反而是一种出逃,他这次没有看到陵越在这屋内。
李易峰四处走走看看,一路弟子都看不见他,行走无阻。
天墉有杏花,含苞欲放,这天濛濛细雨,天色昏暗,屋内点着烛火。春雨润和,雨丝斜飘,临天阁的灯火在雨中显得微弱而寂寥。
李易峰刚刚走到门外,听到殿内争论。
想不到天墉淡泊修道,也有俗世纷争,他站在门外细听,有人劝说,“掌门,执剑长老之位已空悬十数年,实在不能再空下去了啊!”
有人语气激烈,“天墉以剑术闻名,怎能不立执剑长老,这让人笑话!”
有人恳求,“弟子中亦有不少剑术高超之人,可以立之!”
人声纷乱,唯独陵越执意如初。
他坚决,“我的执剑长老,出远门了。这个位置是他的,我应承过他。”
劝说、恳求、不解对陵越而言,都没有用。
他心意已决,绝不更改。
有长老装束之人一一推门而出,径直而走,并看不到李易峰。
殿内空空,只有一盏灯火,一个人。
烛火融融,静坐垂泪。
李易峰走进去,他看着陵越,陵越看看他,两人视线相对,陵越并不惊讶,“都听见了?”
他点点头,说,“你真固执。”
不知是褒是贬。
陵越心念执拗,修道之人本应平心静气,不该有如此执念,但他一意孤行。
烛火映照下,李易峰皱眉,挂着黑眼圈,眼神疲惫。
陵越不搭话,只问他,“易峰小友,你怎么了。”
李易峰听他称呼,心里好笑,弯了弯嘴角。
他问,“易峰小友?”
陵越解释,“你的确比我小得多了,你初次见我,是十多年前的事了。”
李易峰心想,你与屠苏三年之约也过去十多年了。
但你始终放不下。
天墉时间与现实不同,每次一来,总是又过去几年。
陵越看他心不在焉,疲惫之色难掩,“你看上去不好。”
李易峰没有否认,现时他难以违心说自己好。
他坐下,皱着眉,愣愣看着烛台,“有些风波,好难避免。利益之争,想不伤害有些人的,可是他就是会受到伤害,感觉有点迷茫。”
陵越静静听他诉说。
他身处娱乐圈多年,其实很清楚其中利益要害,只是关系到切身之人,到底还是会乱。
是不红时,畅意自由好,还是红了后,自我选择好?
然而两者不能兼得。
红是他的机遇,他必须要抓住,死死的,牢牢的。
陵越还是有些不解,问道,“易峰小友。你说你在你们那个世界是什么来着?”
李易峰笑着答,“明星。”
陵越想想这词含义,“必定一举一动受人瞩目。行事不能自主。”
既然是明星,天上明星,那么星光熠熠,挂于天际,为人间万人所瞩目。
而星斗都有自己轨迹,不能随心所欲,又难以更改。
李易峰说,“陵越,你知不知道,我一个……好朋友,很重视的人,因为我公司这部网剧的关系受到很多不公的待遇……”
他捏一捏眉心,苦恼又厌恶。
陵越皱眉,“公司?”
李易峰长话短说的解释,“类似于门派。”
殿内安静,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,飘飘渺渺。
陵越看他一眼,忽然说,“天墉城里,始终有人期望我立他人为执剑长老……”
李易峰知道他不会无端提及旁事,于是细听。
陵越感叹,“人在这世上,莫不有各自的拘束。”
旁人看来,陵越是一派之掌门,何等威严,何等风光。
但又如何。
在生死、别离等宏大问题上,命运不曾对他心软。
陵越声音飘散于殿内,“就像到了今时今日,仍有人诟病我此举。但只要我在,我就会为他留着这个位置。直到他从远方归来。”
李易峰沉入冥想。
陵越道,“人生在世,种种遗憾固然是有,但只要所作所为,并不后悔。那就行了。又或你今时今日无法有所作为,那么便执剑修行,更上一层楼,自然能保护要保护之人。”
陵越豁达而通透。
他等屠苏,就是等,并不为什么。
他守着昆仑,便是守着,为自己的信念而已。
梦醒后,他拍摄那部网剧,戏称是挖土。
到十月,一个颁奖典礼,周旋再三,终于能去,得见陈伟霆。
隔开一个座位,中间女演员配合,让他们倾谈。
颁奖礼,表演颁奖过后。
到散场之际,衣香鬓影四散,明星、工作人员、一时场内人多混乱。
滚滚红尘,漫天满地洒落金纸,动荡如时代遮眼,千难万难,是典礼结束后,曲终人散后,他抬头寻觅,却没有找到对方。
后来他看一辑照片,发觉是生生错过,真正的擦肩而过。
就差一点点。
在后台再度重逢,他内心有些东西蠢蠢欲动。
任由自己放肆盯住他,眼神不转,不避。
人间自是有情痴,滚滚红尘里都渴盼抓住缘分能成全。
天墉城里,房间内,陵越面对一盘棋,细细琢磨。
白子黑子分明,落子无悔。
这一次天墉又过去了多少年?
陵越抬眼看看他,熟悉招呼道,“你来了。”
陵越给他泡茶,房内一只小火炉,咕噜咕噜的冒泡,水开了。陵越注水入茶杯,杯中浮起一点绿。他从所坐之处看外面,初夏时节,山鸟叽叽喳喳。
陵越越发出尘,时间流淌,他在其中显得什么都看破,俨然出世仙人。
但他不会成仙。
到底还是有执念,无法放下。
李易峰与陵越絮絮说话,像与老友相见,饮茶清谈。
说起一个人,只说是好朋友,李易峰含着笑容,眼里明亮,他已经泥足深陷,但又告诫自己不能。
因此苦恼,因此想碰又缩回手。
只有在所谓梦中,与陵越交谈,反倒能抛开一切直视自己。
陵越笑问,“意中人?”
意中人?心上人?
古人用词如此准确。
李易峰想,是我意中都没有想象出来的人。是早就在我心上的人,只是我后来才遇见他。
这是他的执念。
李易峰没有点头,苦笑说,“我都很想不去管别人怎么想,但是不能……”
民国之际,有个女明星,绮年玉貌,饮药自决,遗书上写:人言可畏。身后即使数十万民众相送,无数荣光,她也看不到了。
舌头没有骨头,却比牙齿更锋利。
陵越若有所思,微微颔首,“人之多言,亦可畏也。”
天墉有各种事务要陵越处理。
李易峰一个人在天墉城里走来走去,天墉城极大,太多地方他没有去过。
他转过回廊,走到一处,看到一株杏树。
芙蕖在一株杏树下,仰着头看满枝青杏,痴痴出神。
绿叶成荫子满枝。芳华岁月已过也。
这个曾经娇憨可爱的少女,也老了。
李易峰站的离她还有一些距离。
忽然,芙蕖收回目光,环视四周,轻轻问,“你在吗?”
她眼神看向自己这一边,又探寻的看着另一边,显然不是看到了他。更像是在找他。
这话的确是在与他说。
芙蕖看不见他,“我也是近年才意识到你在,师兄说每隔一段时日,便有一位朋友来探访,但山门又无记录人来。”
李易峰灵机一动,捡起地上断落的杏枝,在地上写字。
写出两个字:芙蕖。
芙蕖看到地上字,俯下身去。
地上又出现一行字。
“芙蕖,你后悔吗?”
她凝视那一行字,忽然情绪低落,李易峰正悔不该,她意味深长的笑了,不乏哀凉。
芙蕖摇摇头,叹息又满足,“怎么会。”
李易峰看着她,她眼睛里闪着少女时代的羞涩光芒。
芙蕖回想,“他继任掌门那天,是带着我的玉佩的。”
“他不能回应,但领悟到了。我很开心。”
芙蕖微微笑了,自言自语,“能有多少人可以一辈子在喜欢的人身边呢?我好满足。”
她有她的执着,有她的追随。
于是在天墉城里,暮鼓晨钟,朝霞夜色,一天一天的过去。
李易峰记得自己问过陵越,“执念有什么好?”
陵越淡淡反问,“那执念又有什么不好?”
他一时语塞。
陵越说,“这个世上总要有点执念。不然什么都风轻云淡看破放下,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又有一次,他看着山下广阔天地,问陵越,“天下之大,你可以去走走看看。为什么一定要死守在天墉城。”
陵越不答。
他不知为何有一点气愤,“陵越,你是芙蕖陵端他们最信任的大师兄,是屠苏尊敬的师兄,是紫胤看重的弟子,是天墉城赏罚分明的掌门……是光风霁月的大侠。”
“但是你有没有为自己活过?”
陵越波澜不惊,“我想要的活法,就是这样,我就是在为自己而活。”
“不是纵马快意,才是为自己而活。”
李易峰继续应付各种通告、变化、刚爆红的这一年,各种邀约不断。时值年末,有各种颁奖典礼,他去一两个,与陈伟霆见到。
陈伟霆打扮一向出格,这次一件西装,下身裙子,配上长长耳坠,吸引眼球。
微信他们都有时常联系,但到底不是拍戏片场,可以日常相处。
怕感情冷淡,又有信心,这份感情不会改变。
但又深思,揣测自己这份感情是不是已经发酵成另一种。
天墉城。
桌边摆着一页信纸,压在砚台下,风拽起信纸一角飘忽。
房间昏暗,没有点灯,陵越立在窗边,看着群山,默默不语。
李易峰奇怪他今日为何如此。
他久久僵立,半晌说道,“兰生去了。”
李易峰猛地一震,心里酸涩,他知道陵越更不好受。
想安慰却又无话可说。
生死上,陵越恐怕看得比他通透。
陵越回想往事,道,“兰生的小女儿我下山见过一次,聪明可爱,跟他小时候有一点像,很是懂事,现在应该长大了。”
陵越有一点疑惑,“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……我总觉得,昨天他还是那个咋咋呼呼任性调皮的小少爷。”
李易峰垂下眼,“陵越……”
知他想安慰,陵越回头朝他淡淡一笑,“生死有命,这是没有办法的,你不必安慰我。”
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,正是冬天。
昆仑雪满山,天墉一片白。
寂静中,李易峰说,“我给你唱首歌吧,我那个……好朋友的。”
拍摄电视剧时,陈伟霆看过剧本,拍着拍着跟他说,要为剧里人物制作一首歌,自己来唱。
后来也收在了原声带里,虽然剧里只出现了伴奏带。
是那首《两人行》。
没有伴奏,没有乐器,没有任何设备,他清唱。
以前也开过演唱会,此刻更动情,想起屠苏,想起陵越,想起古剑中曾经同行,而又失散之人。
屋子里并没有烛火,外面一片雪光,反射进来,堪堪能照亮一点地方。
照亮陵越侧脸,眉宇如当年。
待一切看轻,自云淡风轻。
最上忘情,最下不及情,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
哪有那么容易一切看轻,云淡风轻。
那是李易峰唯一一次看到陵越眼里有泪光,一闪而过。
手足同心便能改变命运。
他们什么都改变不到。
手中虽然执剑,仍需天意成全。
天意高难测,手中空执剑。
2014年,这一年快要过去。
跨年他在一档卫视台办的演唱会,陈伟霆也在,这一年他们那部剧大红大火,引人注目。但是也只是流行风潮,明夏会有其余所谓神剧取代。
在这个时代,似乎什么都不长久。
像流行歌曲,一年度一变换,过气得极快。
但是看到陈伟霆时,他对他笑起来时,李易峰会觉得,有些感情是长存的。
在这不完满,朝晖夕阴,气象万千的世间,总有一些能持久。
他又梦到了天墉城。
少年子弟江湖老,红粉佳人两鬓斑。
曾经下山沾染江湖的少年,现在也已经老了。
昆仑上,天墉里,这里的时日是冰河底下的暗流,流淌与否,看不出痕迹。杏花会开了又谢,弟子一批又一批,云聚了又散,归人却再没有回来。
陵越卸任掌教一职,归隐山林。
后山清幽,木屋简单。
陵越白发苍苍,修仙缘故,容颜未改。
李易峰看到他时,有一种不良的预感。
陵越清楚自己情况,“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。”
纵使清楚他无法成仙的原因,事到临头,李易峰仍不能接受。
李易峰莫名愤慨。
他站起来,对着陵越喊,“百里屠苏不会回来了!他早就散魂了!你别等了!”
陵越静静的,端坐,看他激动神色,却无动于衷。
陵越道,“我知道。”
李易峰有些脱力,他应该是理解陵越的,这个结局,的确是陵越所说的顺心而为,无愧无悔。
他忽然缄默。
陵越道,“顺心而为,才是最好。倘若你喜欢一个人,就去喜欢。这世上,能遇到已实属不易。”
陵越一眼看破他前面无数句好友兄弟。
李易峰想,我们情况怎么相同。
这个世界如果想归隐,找个山谷寻片田园,自然可以隐居避世,纵使如杨过小龙女,不容于世的禁忌也可存在于古墓。
但是另个世界不是。
哪里都没有避世的小镇。
陵越起身,对他道,“最后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天墉春雨,时近清明。
陵越与他推门进一处房间。
两张卧榻,两把小木剑……这些年常有打扫,屋内尚且洁净。
李易峰知道这是哪里,小屠苏第一次醒来,在这里。之后很多年,也是在这里。
站在其中似能感受昔日。
陵越伸手,温柔拂过那两把小木剑。
他追忆,“屠苏那时候小,我也没长大,练剑时先是用的木剑。后来我们都大了,这两把木剑也就搁下来了。”
李易峰话梗在喉中,不知说什么。
那是陵越自己一场回忆,别人无置喙余地。
陵越手指划过书架一册册书籍,到一处地方,他抽出一本,翻开来看。
翻到一页,他便停住。
李易峰不解的看他。
陵越声音有笑意,他说,“屠苏小时候,我教他念诗。到这一句,他问我,这句的意思是不是,再也梦不到屠苏了,所以大晚上挑着灯不能入睡。我说,是的,所以屠苏千万不要走丢。”
他唇边有一丝微笑,念念不忘,“他到底还是走丢了。”
李易峰被他这一句戳中,心底酸涩。
他施法将这屋子凝固,再说,“总要让屠苏知道,有人等着他。”
陵越问出一个问题,他一直想问,却没有问。
“你们那个世界,屠苏的结局是什么?”
李易峰强忍哽咽,道,“九百年后,晴雪会复活他,他会很好,你放心……”
陵越放心下来,喃喃,“那就好。那就好。”
李易峰醒过来,正对住那把焚寂,他盯住焚寂注视良久。
他把焚寂严严实实地裹起来,郑重的放在箱子里,不管是不是这把剑作祟。
它不会再见天日。
他没必要再梦到那个世界。
但那晚还是梦到了天墉城。
是一个秋天。
天墉一层层的落叶铺满台阶。
一层层的台阶,落满一层层的落叶。
有人踏碎干燥落叶,有人走上天墉,有人轻叩殿门,凝神看着两边紫色飘带,眉头轻轻皱起,似在回想。
眉间一点朱砂耀眼。
他看到屠苏,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百里屠苏。
屠苏背着焚寂,握着铃铛,推开房门。
屠苏见不到他。
一阵风来,趁着风,他把那本诗集翻开,到陵越朱笔圈起那一页。
屠苏定定,好像看见了他。
李易峰也定定,屏息看着屠苏。
屠苏却没有发觉他,一步一步走过来,走到书架边,拿起那本书看了看。
想放回去之际,不禁怔住。
屠苏静立不动,如昆仑山巅经年冰雪。
长长长长的时间。
是天墉的锦绣云烟,聚了又散。
是天墉春来的杏花。
是秋日满阶的落叶。
是去去留留,隔开许多年再回来的人。
是时间那一边,另一个人用朱笔圈下一首诗。
屠苏念,“无复屠苏梦,挑灯夜未央。”
夜色沉沉。
月光照见百里屠苏默默站立的身影。
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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